达西• 纳姆 达科夫的雕塑

一个天赐的机缘，让我在鄂尔多斯展览馆偶遇达西·纳姆达科夫的雕塑展，它让我的灵魂第一次被征服、被震撼。那种感受是刻骨铭心的，让我久久不能离去。临走时我向管理员买走了展览会上仅存的达西·纳姆达科夫的资料集，回来后时时拜读，并将观读后的感受记下来与大家分享。

达西·纳姆达科夫虽出生在俄罗斯贝加尔湖畔，但他是蒙古族一个古老部族布里亚特的后裔，所以在他个人性情与心境里是一个有着蒙古民族的血性和情感的艺术家。艺术家要能使自己的内心和作品永远融为一体，那得需要非常高的天赋和灵性，达西就做到了，他的作品和他本人似乎就是一个整体。也许是神灵对他的格外偏爱并赋予了他莫名的力量，他的作品具有着巨大的内在张力和打动观者的外在气息，似乎在传达着神秘萨满的咒语；又似乎凝固着时间和历史的印记，或咆哮或沉静，或柔软或刚毅。每一件作品都能听到他的诉说，是自言自语、是向神灵祈祷，看似怪诞的造型里，却蕴藏着雕塑家心灵之魂。



一、达西雕塑作品中的虔诚与敬畏

虔诚与敬畏是指达西对信仰的态度，这信仰无不自然地融入到他的作品中。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儿时的病痛使他与萨满结缘，并由萨满挽救了他的生命。萨满那神秘咒语和梦幻般舞姿深深地凝刻在小达西那瞪大的眼睛里，并装满在他小小的心灵之中。所以在他的作品中都会呈现出一种对神灵的敬畏与虔诚。许多雕塑人物面容结构古怪却都呈现着慈悲的神情。当看到他的作品《萨满》时，就强烈的感到一种能够与灵魂对话的气场——萨满身材矮小，头上却顶着硕大牛头骨的帽冠，牛角上挂满铜鼓和铜铃，让你仿佛能听到萨满那低沉忧伤的咒语和时急时缓的锣鼓声，微眯的双眼中充满了神奇的幻想与魔力。那是达西的心灵深处的诚实，是他心底真实的世界和崇拜。达西的带有宗教信仰的作品除了萨满形象，还有占星家、喇嘛、天神等很多形象，或冥想，或顿悟，或已达至高境界，这些都是达西内心虔诚和敬畏的表达。


当一个艺术家有信仰时，他在创作中的构思就会与信仰融合。达西的信仰是对神灵的虔诚与敬畏，他将神幻世界变成了具象造型，但散发的气息又是那么神秘、诙谐、离奇。看似具象但随意；实则抽象又精确，伸手就可触摸感受。他带着信仰去创作，把人与神的本性浑然天成。所以他的作品会触动观者的内心与灵魂。可以到达超灵的境界，同时还有着哲学的内涵，他把内心对宗教的虔诚倾注于每个雕塑作品中。

二、达西雕塑作品中的血脉与民族

古老的神话、英雄的传奇、游吟的牧歌。达西说血统、个性、民族是他创作的根源，所以在达西的作品里所直观感受就是布里亚特的民族精神、智慧和力量的融合。民族、血脉在他雕塑世界里表现的那么真实、庄严和传情。有对英雄伟人的顶礼膜拜、也有对普通勇士、百姓的赞美，他在用自己的作品传颂着民族的历史与气度。作品《成吉思汗》同样是塑造一代天骄的伟人形象，但不是塑造成仰头挺胸，趾高气扬的常态，动态的高大不一定就会伟岸。达西的成吉思汗是微低着头，气沉端坐；双手打开好似怀抱天下；半闭双目的眉宇间充满了无穷的智慧和宏大的志向，达西塑造的蒙古帝国伟人，即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也是一个具有神性的民族英雄，让人只有肃然起敬和顶礼膜拜。

作品《成吉思汗的战士》是刻画一个骑兵张弓待射目标的那个瞬间。时间骤然凝固在那个战场，战马前蹄腾空的刹那戛然而止；战士挺胸回首欲射的姿态定格在瞬间，好似利剑刚刚飞出，手臂被震回并在空中张开。战士的气势是一种收敛的强悍，是一种自信、刚毅的民族血气。《弩手》弯腰劈腿，身体成为水平直线，变形夸张的低头瞄射姿态，突出了头部的形态和脸部的神情。皱眉眯眼、搭弓引剑，他专注的神情可以想象到他瞄准目标时就已经将其拿下。战士在无垠的草原上发泄着原始的野性，展现着中亚游牧民族骁勇善战的尚武精神。再看《老战士》形象，消瘦的尖形下颌上刻画着经验与磨练，盔甲下鼓起的圆肚子好像时间与岁月的积累。没拿一件武器但却勇气在胸，民族血脉中的自信、力量和霸气隐藏在陈旧的战袍下，平凡而伟大的为保卫民族奉献了一生。这就是达西在作品中触铸的民族气质和英雄血脉。



三、达西雕塑作品中的生灵与神灵

达西· 纳姆达科夫的作品之所以有征服心灵的震撼，除了与自己的民族、文化、信仰息息相关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在他的生命和他的作品中凝聚着一种原始自然的生命力，他塑造了许多与自己家乡的土地、原始森林、贝加尔湖有着血肉联系的许多生灵形象，并赋予这些生灵予灵性。这种具有灵性的生命力是游牧民族的世界观，是他们与自然的交融。

游牧民族懂得如何向自然索取，也懂得如何回报自然，他们热爱一切自然的生灵，他们感恩一切自然的神灵。作品《布哈诺彦》就是塑造了一头古老神话中的神牛首领，它是布里亚特蒙古民族的始祖。它和一位人间女子结合后诞生了那个地区的第一个人。神牛看似低头蜷腿的姿态，却充满了无限的张力和狂野，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毛发都充满了力量，外在形体上有前后收敛的造型，内在气势中又有奔突发散的力量，好似无限宽广岁月的起点和终点同时体现。

马是草原上的生灵与神灵，它能载着主人驰骋天下，也能为保护主人牺牲生命。达西作品《色特尔》是成吉思汗的坐骑，温顺而不羁，宽肩厚胸，四条健壮的腿稳扎在地面，有力地承载着赋予他的一切重任。马是达西的最爱，他塑造的马都不相同，有憨实可亲的马、古灵精怪的马、幽默调皮的马。有的嘶鸣咆哮、有的寂静低首、有的奔驰、有的僵立。还有表现马和人的合体的神灵，马背上的人更是神情丰富，无论低眉或仰首，也无论垂头或侧目，都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神态，是骨子里的一种不羁、高傲和善良。

达西的作品钟情于草原森林，崇尚与自然与生灵，这些生灵的灵气悠久而凝重的附在每一件作品中。如《麋鹿》，作品用夸张的手法塑造了一只有着巨大鹿角的麋鹿，悠然缓慢的从丛林中走出来，硕大的鹿角把头压得低低垂下，身体与鹿角形成完美的曲线交叉。他被游牧民族尊为神灵，它能满足人们的祈盼，为部族提供生活的来源，也是自然之美的生灵代表。

还有《守护者》《金翅大鹏》《鸟王》这些作品中都弥漫着生灵的神圣的气息，那是生命的永恒。无论是鸟王还是守护者这个带翼神兽都是达西塑造的草原民族的守护神，它用神力守护着传统和宗教；守护着善恶的真谛；守护着这片土地人群的生存繁衍，帮人们辟免邪恶，带来风调雨顺。作品《神秘》的造型是一个多种生物的复合体，造型体态夸张，身形伟岸，似牛似人，它有着精细雕琢的牛首和夸张而扭曲的人类的四肢，以及像皮鞭一样有力的尾巴，手持与身形不相符的武器沉稳的站立在辽阔的地之间，似乎是在抵御外敌，又似乎是在一场宗教仪式中跳舞，更演绎了生灵与神灵的相互融合。

达西用自己的独特语言诉说着对自然、生灵与神灵的赞美。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心灵的祈盼与信念。每一个小生灵在他的手下便爆发出史诗般的气势，又具有深邃的意念与永恒的天性。


四、达西雕塑作品可以使时间凝固与扩散

达西作品另一个感触灵魂的特征是：他的雕塑可以使时间凝固或扩散。当观者目光穿透青铜的坚硬质地，印记在心灵中的是时间的凝固与扩散、是灵魂的感悟与震撼。他的作品可以带着我们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也可以到达很久很久以后，时间随着他的雕塑任意停滞和延伸，任时间在心灵深处迂回流淌、自言自语的静默诉说。这一点用视觉语言说就是雕塑的内在张力，这种张力转化成怪诞的造型，可以伸缩、变换。达西的作品能在有限的空间里述说着悠久的历史，让历史与未来没有界限，无限久远与无限漫长。让观者的触动随着情感随时停顿、随时游走。某一刻被凝固于此，伸手即可触摸。

悠远的“萨满鼓声”，传说的“神马色特尔”，古老的“颅骨与化石”，威武的“守护者与天兵”，在达西的时间与空间里，诗意地复活了。每件作品都是企图抵达时间的终极之美，又似要冲破时间融化在无垠宇宙中。所以许多学者说达西的雕塑是可以触摸的“无”。


作品《阴阳》远看似一个古老的猞猁头骨与贝壳合体的形象，近看又有许多精细神秘的符号纹样印刻在形体上，他把宇宙时间的印记浓缩在这个具有道家哲学意义的抽象形态上。他的雕塑既有空间形态的体现又有精神意念的体现。作品《目标》塑造了一个战场上的瞬间。时间停滞在马背上的弓弩手猛然回头放出剑的瞬间、战马抬腿低头助力的瞬间，只有那射出的剑虽然没有形可以看见，但可以感受到它冲出后的速度、力量，可以想象到目标一击而中，深深射入目标的身体中，随后还能感到被射中者的呻吟与倒下的场景。作品《奔跑着》，时间被定格在英勇的武士在向前奔跑的瞬间，作品的人物赋予了夸张的动态，达到一种极致的水平动势，特写着一种具有爆发力的前进动势，贴着地面在飞奔，那是一种势不可挡的勇猛和力量，是代表这个民族的勇猛、霸气和不朽。

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它让你在任何时候看到它时都能回到那个古老战场的瞬间，回到历史长河中的某个点，时间就这样被凝固和扩散。这是达西自我表达的境界与智慧。



五、达西雕塑作品中的女性的柔美与坚毅

当我们用眼睛和手抚摸达西的青铜雕塑，似乎是庄严和冷峻的，但你用心体味时却饱含着天真和温暖。就像他的性格，内向、沉静，坚韧中隐藏着柔情与温暖。就像他表现的许多女性形象一样，坚毅如磐石、温柔似流水。

作品《公主》中带着头饰憨态可掬的公主，眯着眼睛展现着甜甜的微笑。《珍珠》是达西把女性与自然完美结合的作品，女孩似乎是珍珠的化身，她半闭半开的眼神透出自然力量的坚韧，优美的体态又散发着女性的纯洁气息，手持珍珠，温柔珍贵的魅力打动着观者。我最喜欢《嫁妆》这件作品，他把女性在出嫁时的那种欢愉、羞涩、自豪、向往的复杂心态都表现出来，穿着出嫁的民族盛装，自我陶醉在欣喜中，心爱的乐器、小狗还有马鞍上丰厚的嫁妆让她心安自豪，青春、多情、柔美使整件雕塑散发着浪漫和优雅的气息。《圣母与小鸟》用夸张的形态手法赞美了女性的体态美和生命繁衍的珍贵。夸大女性身体盆腔部分的体态，突出慈母如圣母般的伟大与神圣。圣母精心的手捧着一只小鸟，它在圣母怀抱中得到温暖、护佑。这种母性力量是温柔、坚毅的。

从达西作品质朴的表象可以看到他内心的世界，眼前总闪动着神秘的色彩；身边总弥漫着神圣气息，灵魂却被久久震撼。看似沉静安详；却是奔腾汹涌。时而感觉到时间被凝固。时而又感到时间在穿梭流动。他的作品散发着一种独一无二的朴素美感，随意又刻意地勾勒出简洁、自由、蕴味无穷的不同世界与人物。他像是一位天神的使者，把不同的神话和奇异世界在人间传扬创造。既传统又现代；既充满了信仰精神，又呈现一种现代文化现象；既有沉思冥想的梦幻世界，又有亲切朴实的现实生活。作品中有精致细腻的造型表达及材料光感，又有追求粗旷的肌理印记。达西作品最震撼灵魂的是那份内在的坚毅、魔幻、柔美，它能穿透时间，能唤来天外神灵，能让咆哮凝固，又能让宁静蔓延。他的作品如天籁之音，震撼着我的灵魂。



本文节选自《雕塑》杂志 2016年 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