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染，一片叶子里的22种蓝

类似于花草按时序生长，草木染制作要到最后的一刻，才知道它开出什么颜色的花，落下什么样的果。组图/受访者提供



每到秋天，就无端生起回归山林之意。叶落，果垂，风里满含成熟富足的香气，大多数植物流光溢彩，达到一年的颜值巅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
　　植物天然的灵性与色彩，从古到今，都被人们一心一意地追慕着。在化工染料出现之前，印染最重要的原料几乎都来自草木，当它后来发展成为一门艺术，所有的灵感仍归于自然。花开花落，有时飘零，草木染终究留住了四季的绚色。


　　撰文/本报记者王砚
　　五倍子、石榴皮、板蓝根……它们都是染料提供者
　　“你来了。”彦青从工作室桌前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天凉了，她身穿的那件月白对襟衫点染着不规则的蓝，也有微微秋意。这个家在湘西凤凰的姑娘，很自然地选择了家乡古老的民间手艺——草木染，而且，将它放进了城市生活。
　　“夸克创客空间”正在展出彦青和搭档——布染设计师尹斐共同策划的草木染作品展。空间一角，或挂或摆，贵州蜡染、云南扎染、湘西印染，收集和创作的作品中，不乏惊艳。


　　有一个迄今用得很少的中国字，“缬”，囊括了所有的传统印染技艺，即“四缬”——夹缬、蜡缬、绞缬、灰缬，也就是今天留存的夹染、蜡染、扎染、蓝印花布。其中夹染最为衰微，断断续续，仿若传说般存在。
　　但不管是哪种印染，对染料的认识和探索一定早于工艺的形成。
　　彦青走到一排玻璃罐子前，认真摆弄那些装在罐子里的干枯植物，有的是花瓣，果实，有的是茎干和表皮，无一例外，它们都是染料的提供者。
　　五倍子，一种寄生在盐肤木上的干燥虫瘿，除了降火止血，还负责制造蓝黑色;
　　栀子果用来提炼各种黄色，在古代，它频繁地出入帝王家;
　　姜黄，又叫郁金，也能呈现明艳的黄色，可惜只能见到它被削成薄片的根茎，实际上，它有着阔大舒展的绿叶，圆柱状的粉色花朵，层层叠叠，香极了。姜黄喜欢温暖潮湿的环境，所以北方难觅如此美貌的姜科植物。
　　“这不是晒干的石榴皮嘛，也能染?”我拿起一个小罐子嘀咕着。它还真能染。中国传统颜色秋香色，主要靠它染成。秋香色又称秋香黄，黄中带绿。
　　丝丝缕缕的藏红花身价不菲，因为它生长在高寒地带，本属珍稀，而且采集的，并不是它的花瓣，而是柱头。作为一味名贵药材，用它来染布似乎挺不合算。


　　另一种可染红色的常见植物茜草，为外表柔弱的藤木，根须能染出深浅不一的红，不似红花的“真红”色，是极其优雅的绯红，更接近自然色彩。当红花从西域东来之前，所有织物上的美丽红色，都由它来点染，算来，茜草被开发利用的历史有3000多年了。不过，相比茜草的低调绯红，贵族们还是更偏爱夺目的炫红，这与他们一贯的炫富与尚武之风不无关系。
　　而目前使用最多的，大概要数蓝靛泥(多由蓝靛草加工而成)。传统服饰中，蓝色出镜最为频繁。它能还原许多诗词歌赋中的描述，比如，碧霄;比如，春来江水绿如蓝。“草木恋”展出了一件修长的蓝色开衫，密密匝匝的五彩滚边绣，搭配庄重沉郁的蓝，即便挂在架上亦显风采。
　　“我们基本上是用板蓝根的茎叶汁发酵处理后来作染料。”彦青说。在云南，他们种植了一大片板蓝根。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种秋冬时节预防感冒的常见药材，但它作为一种染料的功能却知者寥寥。许多至为纯净安详的蓝，多是从它而来，由于用量大，早已从野生变成普遍种植了。用它染出的布，素雅凝重，不易褪色，对皮肤也好。
　　当然，自然界如此庞大，能提炼出蓝色的植物绝不止板蓝根。
　　明·宋应星《天工开物·蓝淀(靛)》：“凡蓝五种，皆可为淀(靛)”。蓝在日本也是主要色彩，最高等级叫“武州正蓝染”，战国时期，武士出征或远行，必定穿上这种色彩的衣服以显身份。武州所在的区域都使用一种叫“蓼蓝”的野生植物作为染料，这种中国南北各地均有生长的蓼科植物，开着紫色的小花，长着绿叶，丝毫看不出与蓝有任何关联，但从它的叶子里却能淬炼出22种蓝。
　　染布工艺大同小异色彩的幻戏区别在于“防染”
　　彦青在她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里放了一只铁皮桶，算是另开了一个微型染坊。她示范着，将一条围巾揪出一个个小角，打绞成结，用橡皮筋一扎，丢到染料桶里煮上一阵子。捞出来后，将扎出的结拆散，花色就显现出来了，未扎紧的地方染出颜色，扎紧的地方却仍是本色。
　　但染布这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我在有着“扎染之乡”的云南大理周城曾观赏过当地的扎染工艺流程。这座苍山脚下的白族村子，几乎家家都会扎染，几个上规模的作坊院子里飘满了蓝白相间的花布，花色以圆点、花草、蝴蝶不规则图形以及其他简单的几何图形组成，多为二方或四方连续纹样。这些图案需要事先描绘在白布上，然后进行“扎花”。院子里，阳光下，总能见几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一针针依图案缝扎白布。缝扎技术直接关涉到花布的品相，老太太们以此为业一辈子，乐在其中。她们扎出来的花纹，全然不同于机制品，找不出两块一模一样的布。手工的魅力或许正是在此，浑然天成，独一无二。


　　扎好的布叫“疙瘩布”，先在水里浸泡，然后丢进一口装满蓝靛溶液的大缸里浸染。这种染缸多是松木制成，直径一米多，极为巨大。颜色越深，浸染的次数越多，每次都需要用木棒搅拌，非常耗费体力，而且每搅拌一次都要捞出来晾干，再染下一道，所以过去的染坊里不雇几个壮劳力简直无法开工。一匹布也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染好。
　　拆散扎结大概是我最喜欢的一道工序，将绑紧的线一抽，蓝布一展，一朵纯白小花“啪”地一下绽放眼前，细细打量，它不完全像设计草图中的样子，蓝白间有浅淡的晕纹，这种过渡令它更加自然柔和，仿佛是深暗的染缸变出一个清新的戏法。
　　草木染的工艺大同小异，区别在于“防染”上，比如，扎染是用绳子缝扎住，被绳子捆紧的地方是白花，其他地方是蓝底;蓝印花布是在镂空的雕版涂抹上豆浆和石灰，防止染料浸染;蜡染则是用蜡，蜡刻画过的地方是白色，不沾蜡的地方则成蓝底。
　　明矾、铁媒等媒染剂娴熟使用它们是进阶技术
　　草木染的DIY进阶之技的其中一项，在于媒染剂的娴熟使用。
　　有些天然色素与织物之间并没有亲和力，这时需要一位使者出面调和，它的出现，使得原有的色彩(关系)大为改进。充分熟识这位“使者”一点坏处都没有，相反，你会收获许多意外惊喜。
　　拿洋葱皮来举个例子吧。它和任何织物的关系都挺冷淡的，放一起煮根本不会改变彼此。但是，如果明矾先生介入进来，情况就很不一样了。棉布小姐立马变成漂亮的橘色，羊毛姑娘则换了深紫红的妆容。如果来的是有点严肃的铁媒先生，棉布小姐就会变成不开心的褐色，羊毛姑娘则更烦恼，整个成了深棕。
　　这种染色技巧，明代的老百姓早就了然于胸了，他们在染织过程的不同时段放入媒染剂，来控制色彩深浅。你若也想看看色彩的幻戏，不妨试试同媒染、前媒染和后媒染。先进行色素染色后进行媒染的称之为后媒染，这种方法通常上色较浅;顺序反过来，则上色较深。颜色深浅当然也与织物材质有一定关系。
　　彦青的团队经常游走于黔东南、湘西、云南等少数民族地区，除了促进当地与外界的手工文化交流与沟通，也致力于民族手工生产的保护与传习。跟随他们深入苗乡瑶寨白族村落，能够体验到非常有意思的草木染的制作过程，类似于花草按时序生长，要到最后的一刻，才知道它开出什么颜色的花，落下什么样的果。
　　你也许会慢慢地沉浸在创造颜色的研习中，所见到的任何一种植物焕发的颜色，都想着是否有可能将它保留下来，比如秋天转红的槭树叶，尽管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印染原料，但何妨一试?就为它那如含着哀婉的微红。也许折腾几小时之后，你果真得到了一条有点秋天意味的微红丝巾，那种欢喜无可名状，在一捧落叶归于尘土之前，承蒙厚爱，还能获得这样优雅的颜色，你不知道是该感谢自己的灵光乍现，还是慷慨的自然。
　　“春深闭户可染衣”，用草木染出的织物，色彩并不像化工染料那般明丽，但它在视觉上与我们的日常极其妥帖，因为它就是时序轮回、风霜雨露的产物;是织布机的飞梭和染缸里混沌的颜料共同构建的色彩之道，是漫长的农耕文明时代最终形成的中国原色。
　　展出资讯
　　想看草木染可以去这里
　　“夸克创客空间”正在展出彦青和搭档——布染设计师尹斐共同策划的草木染作品展。展期是9月24号到10月25号。地址在长沙市劳动东路139号新世纪创邸一层(劳动东路与马王堆南路交界处)。


来源：潇湘晨报  作者：王砚编辑： 丁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