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物保护第一案——苏州保圣寺的塑壁残影

民国七年秋，大学者顾颉刚偶然造访苏州甪直的保圣寺，惊诧于大殿里罗汉的栩栩如生，怀疑是唐代塑圣杨惠之的作品。随后七年间，顾氏连作六篇长文呼吁保护。参与保护的还有蔡元培、胡适之、叶恭绰、郭沫若、陈去病、马叙伦、张继、叶楚伧……但大殿最后还是倒掉了，所谓民国文保第一案，让人生出多少感喟和叹息！
撰文：珠联璧合
摄影：罗秣




保圣寺古物馆
民国初年，江苏古镇甪直还是一座远离尘嚣，却不失热闹的江南水镇。古镇横跨两县，东部叫甫里，辖于吴县，西部名甪直，辖于昆山。因为不通公路，进出甪直都要搭乘轮船公司的小火轮。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苏州人去甪直，还要从南门码头坐班轮，湖荡交错，柳浪莺啼的，一路风景无限。今天，甪直早被城市的洪流吞没，已经和不断东扩的苏州城连成一体。


保圣寺大殿梁架与塑像旧影



保圣寺大雄宝殿铺作旧影
甪直保圣寺是古镇的一座名刹，原名保圣教寺，建于梁武帝天监二年（503年），也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唐武宗灭佛时被毁，至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重建。其最盛时期殿宇五千余间，僧众千人。至元末再次衰颓，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再度振兴，保留了一流寺庙的格局，是江南四大寺院之一，与杭州灵隐寺等名寺相媲美。




塑壁残影
1918年秋，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来到保圣寺，惊诧于大殿里的罗汉都是“栩栩欲活”的，“或在山颠、或在水涯、或在洞中”，“各人做着各人的事”，而不象其他各处的罗汉，尽是“直顿顿、呆僵僵”地在两厢列班。在保圣寺大雄宝殿的两根前柱上有一对楹联：“梵宫敕建梁朝推甫里禅林第一，罗汉溯源惠之为江南佛像无双。”大意是，保圣寺寺建于梁代，两壁的罗汉则是唐代塑圣杨惠之的作品。
顾氏考据，此楹联当为赵孟頫所书。顾颉刚回京后，立即撰文，称发现唐代塑像，引起关注。










塑壁残影
1922年，北京大学教授陈万里也来到保圣寺。他发现，由于这年苏州雨水太多，大雄宝殿的后檐塌陷，塑壁损失严重。顾颉刚先生得知后，十分焦急。1923年7月，蔡元培、胡适之等人捐款，将五尊比较完整的罗汉拆下寄存在小学里。1927年，另有四尊罗汉被拆下保存。1923年7月到1930年2月，顾颉刚连作六篇文章考据杨惠之其人其塑，呼吁社会保护古寺和古塑。



现存的宋代柱础


尊胜陀罗尼经咒石幢
从民国七年到民国二十一年这十四年间，参与到保护运动中的有蔡元培、胡适之、顾颉刚、叶恭绰、郭沫若、陈去病、马叙伦、张继、叶楚伧……可谓精英尽出。这应该是民国时期关于中国文物保护的一个大事件，轰动整个文博界乃至社会各界。可惜，尽管一干名士极为关注，付出极大努力，但由于军阀割据，无暇顾及，1928年，屹立了八百余年的北宋大殿却任由倾圻，荡然无存，没有拆下的罗汉全部毁坏。



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
1929年， “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成立，蔡元培为会长，会员有马叙伦、顾颉刚、陈万里、张继、叶恭绰、陈去病、叶楚伧、金家凤等，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相继拨款，实质性抢救开始。1932年，由建筑师范文照设计的中西合璧的古物馆于大雄宝殿原址落成，仅存的半壁罗汉被移入馆中




现存罗汉像
对于一个内忧外患、向下沉沦的国家来说，保护文物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90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在古物馆面对着已经失去了原塑精神的半壁残塑时，在草丛间精美绝伦的雕花石础边流连徘徊时，心中依然能生出许多感喟和叹息






现存罗汉像
这里不得不提及大村西崖教授。1927年4月，日本美术史教授大村西崖专程来保圣寺考察，回日本后发表《吴郡奇迹•塑壁残影》。和同时代中国学者或感怀或考据式的文章相比，《塑壁残影》以美术史的方法进行比较，论证严密，今日读来，仍然具有说服力。大村教授考证出殿为宋构，像为宋塑；塑壁的岩石皴法却全属唐风，不似宋式，应该是北宋重塑时对旧作的模仿。更为可贵的是，大村西崖认识到了宋殿的价值，留下了唯一的大殿照片和测绘资料，这才使我们对这座十分重要的江南宋构有了研究和复原的可能。1927年，《营造法式》只是梁思成案头一本读不懂的天书，大村西崖已经在用《法式》考据保圣寺大殿的建筑时代：斗拱、梁制、础石无不与“明仲图说相合”，“所谓保圣寺相传宋真宗大中详符六年重建之说，殊可徵信。此寺实为中国木材建筑之最古者，以其僻处穷乡，故能独逸红羊之劫，岿然鲁殿，诚不可谓非大幸事也。”一位日本的美术史家对中国的古建筑有如此的认识和造诣，令人尊敬和感佩。

来源：头条号